“啊!”裴砚之猝不及防,被烫得倒吸一口冷气,整个人如同被针扎般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!
“世子!您没事吧?”苏棠宁立刻放下药碗,抽出自己的帕子,不由分说就朝着裴砚之被烫红的胸口用力按了下去,一边按还一边用力地擦拭。
“都怪妾身笨手笨脚!烫着您了!妾身给您擦擦!”
她擦拭的动作极其用力,那感觉,简直是伤上加伤,痛上加痛!
裴砚之只觉得胸前又痒又痛,难受得他几乎要发狂!
“滚开!”他再也忍不住,猛地一把推开苏棠宁,自己也狼狈地向床内缩去,扯到身上的红疹,又是一阵龇牙咧嘴。
又惊又怒地瞪着苏棠宁。
苏棠宁被他推得一个趔趄,却顺势跌坐在脚踏上。
她仰起脸,眼中迅速蓄满泪水,“世子息怒!都是妾身的错!妾身太不小心了!妾身这就去再给您端一碗药来!”
说着,挣扎着起身,目光飞快地扫过一旁面无表情的琳琅,又带着哀求看向季氏:“母亲,药洒了,再去端一碗可好?这次,儿媳一定小心!”
季氏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,看着裴砚之痛苦的样子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快意。
她微微颔首:“去吧。琳琅,你陪少夫人一起去药房,看着药重新熬好端来,莫要再出岔子。”
这是要琳琅全程监视。
“是,夫人。”琳琅应声。
苏棠宁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,跟着琳琅退了出去。
行至无人处,苏棠宁脚步微顿,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支赤金嵌宝的梅花簪,偷偷塞进琳琅手中。
琳琅脚步一顿,握着那簪子,眼中闪过一丝贪婪。
她抬眼看向苏棠宁。
苏棠宁脸上带着恳切,声音压得极低:“琳琅,方才真是意外。世子脾气你也瞧见了,待会儿的药,还得劳烦姐姐多担待些,帮衬一二。”
她的眼神意有所指。
琳琅掂了一下手中金簪的分量,又想到夫人季氏对世子微妙的态度,垂下眼,极轻微地点了下头,将金簪迅速拢入袖中:“少夫人言重了,奴婢明白。”
很快,第二碗同样滚烫的药汁再次端到了裴砚之床前。
季氏依旧端坐一旁,眼神锐利。
苏棠宁深吸一口气,再次端起那碗药。
这一次,她显得更加小心翼翼,将药碗端至裴砚之面前,舀起一勺,吹了又吹,才缓缓递向他唇边。
裴砚之满心戒备,死死盯着她的动作,身体紧绷着,随时准备躲闪。
苏棠宁的手稳得出奇。
勺子平稳地靠近。
“哎呀!”苏棠宁口中发出一声惊呼,脚下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地绊了一下!
她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,端着药碗的手不受控制地向前一送。
整碗药汁,兜头盖脸,结结实实地浇了裴砚之一身!
成功了!
苏棠宁心中爆发出无声的狂笑!
爽!
裴砚之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炮仗,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。
他顶着一头的药汁,双眼赤红,如同被激怒的野兽,想也不想,抬手就朝着目瞪口呆的苏棠宁狠狠推去!
“啊——!”苏棠宁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她顺着他的力道,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重重跌坐在地。
“世子!您……您又打我?!前几日在陛下面前,您才亲口承诺过不再对我动手的!陛下金口玉言听着呢,您怎能如此言而无信!就因为妾身不小心打翻了药碗,您就要这般对待妾身吗?”
她捂着脸,哭得肝肠寸断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“我……我不活了!”话音未落,她猛地从地上爬起,捂着脸,跌跌撞撞地就朝门外冲去!
裴砚之看着苏棠宁捂脸哭喊着冲出去的背影,他脑中嗡地一声,瞬间清醒。
中计了!
这贱人!她是故意的!
故意激怒他动手!故意在季氏和琳琅面前演这一出!
她就是要坐实他“家暴”的恶名!
这消息一旦传出去,尤其是传到皇帝耳朵里,他裴砚之的名声就彻底完了!
她就是想用这种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狠招,逼他不得不和离!
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,紧接着是滔天的怒火。
想跑?想得美!
裴砚之甚至顾不上擦拭脸上的药汁,也顾不得旁边季氏那精彩纷呈的脸色,猛地抓起地上的鞋胡乱套上,拔腿就追了出去!
“苏棠宁!你给我站住!”他怒吼着,形象全无地冲出阆华苑,朝着苏棠宁居住的沁芳院方向疾奔而去。
苏棠宁跑得极快,眼泪在冲出院门的那一刻便已收住。
她冲进自己的房间,反手就要关门。
一只大手却猛地从门缝里插了进来,死死抵住了门板!
力量大得惊人!
“砰!”房门被裴砚之强行撞开。
苏棠宁被那股力道带得向后踉跄几步,还未站稳,就被男人从后面死死抱住!
“宁儿!宁儿!我的错!都是我的错!”裴砚之将脸埋在她的颈窝,声音瞬间切换成带着哭腔的嘶吼,震得苏棠宁耳朵嗡嗡作响。
“是我不好!是我被病痛折磨得失了心智!我不该推你!你打我吧!骂我吧!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!求你原谅我这一次!我发誓!以后再也不会了!再也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!宁儿,我的好宁儿,你原谅为夫吧!”
他一边哭喊,一边用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揉,仿佛一个痛失所爱的痴情丈夫。
苏棠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,那浓烈的药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,熏得她阵阵作呕。
她心中冷笑连连,脸上却不得不配合地做出委屈的模样,眼泪说来就来:“你……你放开我!你方才那般凶狠……我害怕!”
“不放!死也不放!”裴砚之抱得更紧,声音哽咽,“宁儿,我知道你委屈!我知道你心里有气!你打我骂我都行!就是别离开我!我不能没有你啊!”
他一边声情并茂地表演着,一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警告道:
“苏棠宁,别演了。你那点下作心思,当我看不出来?想用这种自残泼脏水的法子逼我和离,让陛下治我的罪?
呵,做梦!你越是想跑,我越是要把你锁在身边!和离?这辈子都别想!除非……我说了算!”
苏棠宁身体猛地一僵,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。
她同样侧过头,用同样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,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回应:
“裴砚之,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,真让人恶心!锁住我?好啊,那就看看,最后是谁先被谁……拖进地狱!”
苏棠宁抬手,用指腹飞快地抹去眼角残留的湿痕。
那点惹人怜惜的脆弱转瞬即逝。
再抬眼时,那双眸子已清冷得像是浸了寒潭水。
“裴砚之,”她冷静开口,“我们谈谈。”
裴砚之靠坐在圈椅里,姿态依旧透着世家子弟的散漫慵懒,只是那双凤眼微微眯起,锐利的目光落在苏棠宁脸上。
“哦?谈什么?谈夫人今日这出好戏,唱给谁看?”他尾音拖长,语气轻佻,字字都像淬了毒的针。
苏棠宁对他的刻薄置若罔闻,径直走到桌边。
紫檀木的桌面上,一套雨过天青的汝窑茶具静静摆放。
她挽起袖子,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,动作流畅地提起一旁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壶。
滚烫的水线注入空的茶盏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水汽氤氲而起,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睫。
“你当日坠马那件事,我再说最后一次。”她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,稳稳地推到裴砚之面前。
“迷药非我所下。至于幕后是谁,我不知晓。”
“另外,我可以主动让位,不打扰你和叶绾璃相亲相爱。”
裴砚之没碰那盏茶,只嗤笑一声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:“夫人这张嘴,当真是能把死人说活。不是你,难道是我自己给自己下药?苏棠宁,你今日主动让位给叶绾璃?
哈!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!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?又想替晋王谋算什么?”
苏棠宁的心猛地一沉,这个名字像根刺扎了一下。
她端起自己面前那盏茶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勉强压下翻腾的思绪。
她抬眼,迎上裴砚之咄咄逼人的目光。
“世子多虑了。”她声音依旧平静,甚至带上了一点疲惫,“与晋王无关。我只是想通了。强扭的瓜不甜,彼此折磨,不如痛快放手。你既心有所属,我又何必占着这世子夫人的虚名,惹人厌憎?”
【何必占着这虚名,惹人厌憎?这虚名于我,更是催命符!】
“痛快放手?”裴砚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苏棠宁,你当我是三岁稚童?还是觉得我裴砚之的名声,是任由你们随意踩踏的烂泥?你口口声声说和离,好,我应你!可当初是陛下金口玉言赐的婚。
你要和离,行,你现在就去宫里,跪在陛下面前,把茶楼那桩丑事解释得清清楚楚,把你泼在我身上的脏水一滴不剩地收回去!只要你能挽回我的声誉,让陛下允准,我裴砚之立刻马上写放妻书!否则,一切免谈!”
“声誉……”苏棠宁咀嚼着这两个字,眉心蹙起。
茶楼那事闹得满城风雨,她俩的名声早已像泼出去的水,如何收回?
【失策!早知这浑水如此难趟,当初就该豁出去直接去求陛下!哪怕跪死在宫门前,也好过如今受制于他!】
【那下药构陷的小人!若让我知晓是谁,我定将他大卸八块……】
她牙关紧咬,才没让那狠厉之色流露出来。
“此事棘手,我一时,暂无良策。”苏棠宁声音艰涩。
裴砚之将她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,身子往后一靠,姿态恢复了慵懒,甚至带上了一丝玩味。
“啧,”他轻轻咂了一下嘴,“夫人这副模样,演得倒也有七八分像。可惜啊,自作聪明,往往弄巧成拙。”
话锋微顿,目光锐利如刀,似乎想从苏棠宁细微的表情里再挖出点什么。
“至于那迷药,你说不是你?呵,倒也有趣,看来本世子是该好好查查,这京城里,还有谁如此热心地替我夫妻二人安排这出好戏了。”
“不过,这与我方才提的条件无关。声誉不恢复,和离之事,休要再提。”
苏棠宁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。
她猛地抬眼,眸底深处压着决绝。
“好!既然世子要声誉,我另有一个法子,或许可行。”
“我们做一场戏给外人看。对外,你我依旧是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。做足一年半载,待风波平息,世人皆以为我们情意甚笃之时,我再提出和离。理由么……
就说是我苏棠宁福薄,入府多年无所出,自觉有愧于裴氏宗祠,自请下堂。如此,世子你迫不得已才应允,既全了你的脸面,也堵了悠悠众口。陛下那里,也更容易交代。如何?”
这番话,她说得条理分明,仿佛早已在心头盘算过无数遍。
【恩爱夫妻?与他?裴砚之,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!若不是为了祖母,我恨不得此刻就与你同归于尽!】
【这计划简直便宜他了!让他清清白白地脱身,还要博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!凭什么!】
“啪嗒!”
裴砚之手中那盏雨过天青瓷杯,毫无征兆地从他指间滑落,直直地摔在桌面。
苏棠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怔,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裴砚之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裴砚之缓缓抬起眼,那目光牢牢锁住苏棠宁瞬间变得苍白的脸。
“一年半载?恩爱夫妻?自请下堂?”他一字一顿,声音低沉,“苏棠宁,你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。”
“你的和离计划,听起来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。假扮恩爱夫妻么?本世子勉为其难,可以陪你演一演。”
苏棠宁猛地抬头,眼中燃起一丝希望。
然而,裴砚之接下来的话,如同冰水兜头浇下。
“不过,既是合作,自然得有附加的条件。光是你得偿所愿地和离,这买卖,对本世子而言,太亏。”
“你想怎么样?”苏棠宁的声音沙哑,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。